中华文明的强盛与崛起靠的是文明的传承，承载文明的延续靠的是文字，文字的载体是书籍，书籍的制作靠的是雕版印刷。平水雕版印刷是中国雕版印刷进程中最重要的一支，是中国出版史上一个极具特色的篇章。

文/ 李肇轩

平水并不是一个人们熟知的大城市，其名源于今山西省临汾市西南的平水泉。在金元时期，平水作为一个行政区划分，置有平水县，大致涵盖今山西临汾一带。该地区历史悠久，地处晋南，山河环绕，素有“表里山河”之称。其优势在于 自然资源丰富，周边山区盛产枣木、梨木等质地坚硬、纹理细腻的木材，是制作雕版的绝佳材料。且当地盛产麻，地下水呈弱碱性，是造纸用的绝佳材料。平水版刻并非凭空出现，其技艺渊源可追溯至北宋。北宋时，山西南部的雕版印业已有一定基础。“靖康之变”后，北方落入金朝统治，北宋的汴京（今开封）刻书业受到重创。 然而，文化的生命力是顽强的。金朝统治者出于巩固统治、吸收汉文化的需要，也鼓励和支持出版业。于是，政治中心北移，刻书中心也随之从汴京向周边转移。平水凭借其优势，迅速承接了这一历史使命，取代汴京，成为金朝最大的刻书中心。现在保存下来的宋代平水版刻古籍，其墨色与纸张细细翻阅像是昨天印出来的一样新。

平水版刻亦称平水本。平水周围的洪洞、赵城、汾西、以及解州、泽州的刻本风格与平水版非常相近，所以它们与平水本共同构成了“平水本系”。这些刻本所据多为宋代善本，雕刻精致，古雅遒劲，且题识牌记谨慎精细。每一刻本，或新刊补注，或图解校正，或重刊亦或重校，都要一一标明，很是讲究。至金元之际，特别是元朝初期，平水雕版印刷达到了其历史的顶峰，所刻印的书籍被称为“平水版”或“平水本”，以质量上乘、校勘精审、纸墨精良、雕刻古雅而闻名于世，备受后世藏书家和学者推崇。

平水版刻实物，主要有官刻、家刻、私刻和坊刻四种。官刻主要印儒家经典和佛道经藏、类书;家刻和私刻多为经、史、文集等;坊刻则多为商人出资刻印，着眼于市井平民的兴趣与需求，多医书、小说、类书和民间盛行的说唱话本等。

金元时期平水版刻留存至今善本近30种，15000卷，品种之多样、卷帙之繁富、缮刻之娴熟、技艺之精良、影响之深远，均称冠国内。

元代，平水刻书仍然盛况不衰。蒙古人占领平阳之后，中书令耶律楚材就奏请立经籍所于平阳，召名士主持，编刻经籍。平水刻书业得到了更大的发展，涌现出了张氏晦明轩、曹氏进德斋、王氏中和轩、平阳梁宅、尧都梁宅、平水徐宅、平阳姬家等刻书名家。

明初元末，山西是军阀混战的主战场之一，平水地区遭受严重破坏。明朝建立后，朱元璋将山西大量富户、工匠强制迁往首都南京（后又迁往北京），这其中很可能包括了许多平水的雕版工匠。这次大规模的人口迁徙，直接抽走了平水印刷业的核心技术力量，导致其迅速衰落。明朝的政治中心在南京和北京，经济和文化中心也随之南移。南京、北京、杭州、苏州、建阳等地凭借其政治、经济和地理优势，迅速成为新的全国性印刷中心。北方的平水难以与之竞争，其影响力逐渐局限于区域性市场。尽管不复昔日盛况，但明代的平水印刷并未消失，平水降级为中国北方一个重要的区域性印刷中心。它主要服务于山西及周边省份（如陕西、河南部分地区的民间需求，印制一些日常用书。 以民间需求为主，其印刷内容从金元时期的经史子集、佛经道藏，更多转向了通俗文学小说、话本、戏曲（尤其是元杂剧剧本）。这是明代平水版刻最突出的贡献。

清代的平水版刻早已不再是全国中心，但其生命线并未立即中断，而是在特定的地域和文化缝隙中找到了最后的生存空间，它的服务范围主要局限于晋南、陕东、豫西等部分地区的民间市场。晚清时期，西方近代印刷技术（石印、铅印）大规模传入中国。这种新技术效率极高、成本更低，对传统的雕版印刷业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上海、天津等新兴出版中心迅速崛起，平水版刻这样的传统木版印刷据点难以抗衡。随之年画生产兴起，这是清代平水版刻值得一提的亮点。平水及其周边地区（如襄汾、侯马）发展成为重要的民间木版年画产地，与著名的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山东潍坊年画等南北呼应，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晋南年画风格。

民国时期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和现代印刷业的绝对主导，平水雕版印刷彻底失去了商业价值，仅剩的年画生产也日渐萧条。到20世纪中期，传统的平水雕版印刷作为一种手工业基本停止了生产活动，其技艺一度濒临失传。2009年平水雕版印刷技艺成功申报临汾市非物质文化遗产。

平水刻印的书籍不仅字迹精美，在图画刻印方面也具有高超的技艺，而且较早地刻印了民间招贴画，使平水成为我国版画艺术的发源地之一。清末，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在古西夏王朝黑水城遗址古塔中发现了两幅木版年画。一幅是平阳姬家雕印的《隨朝窈窕呈倾国之芳容》(又名《四美图》)，一幅是徐家雕印的《义勇武安王位》(又名《关公像》)。《四美图》艺术价值、文献价值很高。据考证，这两幅版画雕刻于宋末金初，是我国最早的人物像版画，是世界公认的现存最早的中国木版年画实物，所以《中国版画史》称“版画之头，平阳启之。”《中国古代印刷史》称为木版年画的“始祖”。

平水版刻对我国的文学、艺术、医学、宗教等均产生过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其《赵城金藏》为现存时间最早保存最为完整的佛教大藏经。唱本《刘知远诸宫调》为传世最早的诸宫调杂剧唱本。医书《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是现存中国医学史上极其重要的珍稀文献。大型版画《隨朝窈窕呈倾国之芳容》和《义勇武安王位》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木版年画。可以说，为了祖国文化保存、流传、发展，平水版刻功不可没。

今天，当我们在中国国家图书馆凝视《赵城金藏》的恢弘，在俄罗斯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欣赏《四美图》的精美时，我们依然能感受到从那座晋南小城散发出的千年墨韵。平水雕版印刷，作为一项伟大的文化遗产，不仅属于历史，更启迪着未来——它提醒我们，文明的火种往往在看似不经意的地方被点燃，并通过最质朴的技艺，成就最永恒的价值。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

（栏目责任编辑：明贵栋）

现存于北京国家图书馆的金代平水雕版印刷的《赵城金藏》

金大定二十六年，平水书轩陈氏刻本（台北“中央图书馆”藏）《新刊補注铜人腧穴针灸图经》

元大德三年《尔雅三卷》平水曹氏进德斋刻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

现存于俄罗斯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金代平阳姬家雕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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