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岁月中,无论路途多么坎坷,人生受到多少磨难,也未曾改变他们对祖国、对人民的赤子情怀。
文/ 戎章榕
吴文藻冰心故居。
乍抵江阴,从公路上发现吴文藻冰心故居的指示牌,立马掉头改变行程,按导航驱车前往,是出于家乡人的情感,更是对“文坛祖母”的仰慕。
吴文藻冰心故居位于江阴市夏港街道夏东社区,甫一走近,只见一面照壁上镌刻着冰心先生的手迹:“有了爱就有了一切”。下面是“中共·民进同心教育基地”字样。这里还是中国民主促进会的会史基地。
众所周知,冰心是著名的作家,还是一名民主人士,曾担任民进中央名誉主席。先生吴文藻也曾担任民进中央常务委员。
吴文藻故居建于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为硬山式砖木结构,白色院墙,前院后屋。院门前有一条小河,建有一个码头,人称“吴家码头”。这是吴文藻的父亲吴焕若与人合伙开了个小米店,方便货物的装载与运输。当地人介绍,冰心第一次来夏港就从吴家码头上的岸。冰心与吴文藻结婚后,曾在此居住过,这里也就成了冰心的婆家故居。
2007年5月,当地政府拨专款180余万元对其故居进行保护性修缮,修复三间正厅,并设立“吴文藻冰心纪念馆”,2009年5月对外开放。
吴文藻冰心纪念馆(组图)
吴文藻冰心纪念馆(组图)
纪念馆名由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严隽琪题写。通过吴文藻、冰心夫妇生前文字、图片、信件、实物等,生动展示了他们在不同时期的人生经历和重要贡献。
步入正堂,一块“颐寿堂”的匾额是故居的老物件,下面矗立着一尊吴文藻、冰心的白色塑像,吴文藻先生身着大衣,高大英俊;冰心女士一袭旗袍,端庄贤淑,背景是波涛起伏、蔚蓝色的大海图片。
这是一幅富含深意的背景图。不只是冰心是“海的女儿”(她出生于福建长乐),还由于吴文藻与冰心相遇相守56年的婚姻始于一段海上奇缘。在“海外情侣”的展板上是这样介绍的:“就在赴美的邮船上,他们戏剧性的相遇,播下了友谊的种子,进而发展成为终身伴侣,谱写出美好人生的华章。”
这是怎样的“戏剧性的相遇”呢?
1923年8月17日,就读于燕京大学的冰心,只身登上了前往美国西雅图的“约克逊总统号”邮轮,前往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大学进修。当时的邮轮上载着百余位燕京和清华的学子赴美留学,如梁实秋、许地山等,后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成为影响中国近现代史的文化名人。
在上船之前,冰心在北京贝满女中的同学吴搂梅先期自费赴美,写信给她,希望能帮忙在船上找到她同去美国的弟弟、清华大学学生吴卓。于是,冰心就托自己的同学许地山去找,没承想许地山找错了人,误把吴文藻带到了冰心面前。阴差阳错两人就此相识。
吴文藻与冰心从误会相识,却从坦率进言获得好感。出国前,冰心业已出版诗集《繁星》和小说集《超人》,已有名气。在这条船上,经介绍而认识的朋友,一般都会客气地说:“久仰、久仰”。而吴文藻则不同,当交谈后,了解冰心将赴美想学文学,选修一些英国十九世纪诗人的功课,他就列举几本著名的英美评论家评论拜伦和雪莱的书,结果冰心都没看过。他就郑重其事地说:“你如果不趁在国外的时间,多看一些课外的书,那么这次到美国就算是白来了!”尽管这种说教式的语言让颇为自负的冰心有点不舒服,但却对他另眼相看。吴文藻用大海的辽阔拓宽了冰心的视野,冰心以辽阔的大海接纳了吴文藻的诤言。
幸福的相聚总是短暂的,海上航行两周结束了。临别时,大家互留地址,约着通信。对于其他男同学的来信,冰心只是用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风景明信片写上只言片语应付,唯独回复了吴文藻的一封信。
吴文藻不仅写信,还时常寄一些自己购得并看过有关文学的书。冰心一收到书就赶紧看,看完就写信汇报她的体会和心得,乖巧地像看老师指定的参考书一样地认真。一来二去,吴文藻就借助在书中加批注的方式,特别是在爱情句子下方加批注的方式向冰心表达爱慕之情,两人感情逐渐升温,开始了“姐弟恋”(冰心比吴文藻大一岁)。1925年夏,分处两地的吴文藻与冰心同往美国康奈尔大学补习法语。情到深处自有时,情到浓时方恨少。近距离的接触,一天荡舟湖上,吴文藻向冰心吐露终身相处的心迹。
1926年夏,冰心完成学业决定先行回国到燕京大学任教,吴文藻则继续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在冰心启程回国前,吴文藻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还附了一张相片,让冰心带回国给她的父母,这是一封求婚书,表达了他想与冰心相守一生的意愿。
1928年冬,吴文藻先后在美国达特默思学院、哥伦比亚大学获得社会学学士学位、博士学位,取道欧洲,经苏联于1029年初回到北京。燕大和清华两校同时邀聘,燕大捷足先登,将在燕南园兴建的一座小楼,指定留给他们。
1929年6月15日星期六,冰心与吴文藻在燕大临湖轩举行了简单的西式婚礼,来宾只是燕大和清华两校的同事和同学,还有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也应邀出席。那天待客的蛋糕、咖啡和茶点,花费仅34元。
1929年夏,这对新人前往杭州度蜜月,乘船回到吴文藻老家江阴夏东村,在此补办了一场中式婚礼,为了答谢家乡的亲人。
谈到中式婚礼,还有一段小插曲。
吴文藻、冰心与林耀华、陈永龄、费孝通、李有义合影。
当得悉儿子将与冰心回家举办婚礼,吴文藻父亲在当年7月给儿子的信中表示,老吴家在夏港镇虽说不上是名门望族,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族,对于冰心这样的大家闺秀必须隆重迎娶,大摆新婚宴席。于是,吴文藻按信中所说要求冰心在婚宴当天坐大红花轿、着中式礼服在夏港露一次脸。可是,当时的时代背景,五四新文化运动已经10年,诸多知名文化人都以新文化新人的面貌示人,冰心当然不肯着罗裙坐花轿,为此小两口还怄气拌嘴。
时至当年8月初,吴文藻和冰心一起去上海首先拜见了冰心的父母亲,并谈及夏港婚礼的事。刚当上老丈人的谢葆璋满意这个女婿,便从中调解,对冰心说:“值此新旧文化碰撞之际,何不中西合璧,两全其美呢。”
于是,冰心和吴文藻就从上海坐火车到无锡站,然后搭乘乌篷船经锡澄运河进入夏港河返回家乡,中午缓缓驶入吴家码头。吴家迎亲的花轿已在那里等侯,其实码头到吴家也就300多米的道路。冰心那天也就入乡随俗被扶进花轿中,只是上身穿开衩旗袍配上短白背心,热热闹闹地抬到了吴家。以穿旗袍坐花轿的方式,既成全了吴家人的面子,又顾及了冰心的心里感受。
从此以后,在半个多世纪的厮守岁月里,他们携手搀扶,互慰互勉,风雨萍踪,相濡以沫。无论是和美岁月,抑或荆棘遍地。他们生死相依,两颗心充分地享受着宁静柔畅的琴瑟和鸣之音,彼此守望着忠贞。吴文藻的学术成就和冰心的创作高峰比翼双飞,声誉鹊起。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有了爱就能战胜一切。1923年冬,冰心入学后不久,旧病复发(肺气管扩大)住院,吴文藻冒着风雪前来探望,并送给冰心一本精致的笔记本;卢沟桥事变发生后,吴文藻坚决不为日伪政府做事,举家离京,1938年厦,经香港辗转赴昆明任教并创立社会学系;1942年,吴文藻得了肺炎,生命垂危,是冰心日夜守候在他身边一个多月;1946年,吴文藻前往日本,担任中国驻日代表团政治组组长并兼任出席盟国对日委员会中国代表顾问,扶掖而行;1951年,怀着对新中国的满腔热情吴文藻举家又取道香港回到祖国,1953年10月受聘中央民族大学;1958年4月吴文藻被错划成右派,是冰心天天开导和安慰;“文革”期间再次受到冲击,两人天各一方。斯时,冰心70岁,吴文藻69岁,两人都进入风烛残年的年纪,难抵岁月的风霜。后来是周恩来总理借口为迎接尼克松访华,要翻译尼克松的著作为由,才使吴文藻、冰心回到北京。在漫长的岁月中,无论路途多么坎坷,人生受到多少磨难,也未曾改变他们对祖国、对人民的赤子情怀。
在纪念馆内,有两幅照片足见冰心的家乡情怀。一幅是1951年,回国不久的冰心当选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与福建代表团合影;另一幅是吴文藻、冰心、林耀华前排就座,与陈永龄、费孝通、李有义合影。吴文藻一生为中国培养了许多社会学人才,费孝通、林耀华(中国家族制度社会学研究的长篇小说《金翼》的作者)是其中的佼佼者。费孝通与林耀华是同龄人,费孝通的政治地位还高于林耀华,按说林耀华不该在前排坐着,会不会他是福建古田人的缘故,是冰心让他在身边落座?
吴文藻、冰心墓碑。
1983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吴文藻和冰心搬进民族学院新建的高知楼新居,屋子多为朝南,阳光灿烂,书桌相对,窗明几净。他们是终日隔桌相坐,他写他的,她写她的,抬眼间,彼此莞尔,心照不宣。熟人和学生来了,也就坐在他们中间,谈笑风生,这是多么温馨动容的恩爱伉俪执手偕老的一幕。
不求爱的轰轰烈烈,但求走的长长久久。诚如冰心曾写过的一段话:“人生道路,本就多崎岖坎坷。在平坦的路上,携手同行时,要充分享受琴瑟合鸣;在崎岖的路上,扶掖而行时,要咽下各自的冤抑和痛苦,互慰互勉,相濡以沫。”
然而,这种相敬如宾的美好时光,在两年多之后,1985年9月24日戛然而止,吴文藻带着他对冰心的眷恋走了,享年84岁。14年后,1999年2月28日,冰心也追随吴文藻而去,享年99岁。骨灰合葬于北京“长城华人怀恩堂”园内,骨灰盒上并行写着:江阴吴文藻,长乐谢婉莹。墓碑由赵朴初先生题写。她们终于在另一个世界重聚。生同眠,死同穴,世界上再完美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怀着怅然若失的心情,从吴文藻冰心纪念馆出来,在一片苍郁的园林里,见有一方碑刻,刻的是冰心一首诗《纸船》,不由驻足默念。这是以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的口吻写成,通过“叠纸船”这充满童趣的行动,寄托对母亲的思念,感情真挚。当读到“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不要惊讶它无端入梦/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万水千山/求它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时,不由怦然心动!这何尝不是“有了爱就有了一切”的生动诠释?这何尝不是我们怀念吴文藻、冰心双星闪耀的情感表达?
(栏目责任编辑:于雪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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