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溯阁:沈阳的黄鹤楼

2024-06-25


文/王梅芳


文溯阁有二百多岁了,容貌仍然儒雅端庄,只是功用从藏国宝之书的皇家禁地,变成了景点。

沈阳的文溯阁,虽然书去楼空。但是,一点不削减文溯阁的价值,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因《四库全书》而香气弥漫。如同武汉的黄鹤楼,那只黄鹤一去不复返,黄鹤楼的美名至今天下传扬。

我问过好多来过沈阳故宫的人,还记得西院建筑文溯阁屋顶的颜色吗?很多人回答跟故宫建筑屋顶的颜色一样呗,红墙和黄色的琉璃瓦。我笑,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横亘的就是山高水远了。

文溯阁屋顶的颜色与很多人的记忆不一致,是绿色的。文溯阁为三重硬山前后出廊式建筑,黑琉璃瓦绿剪边。梁枋间彩绘“白马献书”图案。东侧有一碑亭,内立乾隆亲撰的《御制文溯阁记》(正面)和《宋孝宗论》(背面)。碑文详细记录了建阁经过和《四库全书》的收藏。文溯阁是故宫西路文化娱乐区的代表建筑,古朴典雅,西路还有戏台、嘉荫堂、仰熙斋等,最前面为校马场。

文溯阁有二百多岁了,容貌仍然儒雅端庄,只是功用从藏国宝之书的皇家禁地,变成了景点。修建文溯阁的乾隆皇帝不会想到,自家的书房有朝一日会成为全世界人可以探访的地方。

文溯阁的品质也是华贵的,通体是金丝楠木的,乌黑中透着暗红。楠木的门格、楠木的楼板、楠木的书架。文溯阁是一座藏书楼,二百年间只藏了两部书,重要的一部是《四库全书》,另一部是《古今图书集成》。

现在的文溯阁是空的,楠木书架是空的,不免让人生出曲终人散的孤独落寞。游客会追问:书呢?在兰州。《四库全书》原本没有兰州什么事儿,是国际形势硬生生地在二百年后将兰州扯进这段历史之中。

《四库全书》更没想到,乾隆帝给她在沈阳文溯阁安了家,却没有从此安居,虽没长腿,却有着颠沛流离的命运。走的地方多到连我也没去过,且至今都没有回家,半个世纪以来,文溯阁空阁以待。

全称《钦定四库全书》是清代乾隆时期编修的大型丛书,由纪昀等360多位高官、学者编撰,3800多人抄写,耗时十三年编成。这套书按照经、史、子、集划分为四部,分类编汇:经是指儒家经典和语言文字方面的书籍;史是指历代史书和地理方面的书籍;子是诸子百家的著作;集则是诗词歌赋类的作品。书成后各部类分库储藏,因此命名为《四库全书》。

《四库全书》是中国古代最大的文化工程,对中国古典文化进行了一次最系统、最全面的总结,呈现出了中国古典文化的知识体系。至乾隆四十六年年底,第一部《四库全书》终于抄写完毕并装潢进呈。乾隆命人手抄了7部《四库全书》,下令分别藏于全国各地。一部《四库全书》共计79337卷,装订为36315册,230万页,9.97亿字。被誉为中国文化史上的万里长城。

《四库全书》编修之初,乾隆即命仿浙江宁波天一阁建内廷四阁。首先开工的是承德避暑山庄的文津阁和圆明园的文源阁,接下来的是紫禁城的文渊阁和沈阳故宫的文溯阁。文溯阁建于乾隆四十六年秋,竣工于乾隆四十七年夏(1782年)。

四阁名字的由来,乾隆在《文溯阁记》中说:“四阁之名,皆冠以文,而若渊、若源、若津、若溯,皆从水以立意。”水各有其源,同归其渊,渊为源尾,源为渊头,由渊觅源,其经为津,其行为溯。盛京的“文溯阁”更合周诗“溯涧求本”之意。“而予不忘祖宗创业之艰,示之孙守文之模,意在斯乎!意在斯乎!”

乾隆当初的想法是将《四库全书》只抄写这四部,后来想到江浙为人文渊薮,于是复命续缮三部,分藏扬州大观堂之文汇阁、镇江金山寺之文宗阁、浙江杭州圣因寺之文澜阁,让人就近抄录传观。至此,南三阁、北四阁,七部《四库全书》分藏七阁之中,是刻本时代的写本书。其中北四阁之书为皇室禁物,与士民无涉,江浙三阁书成后,准许士民入阁抄录。

这文化的万里长城却在时代的发展过程中,不似长城那么稳固,不断地迁徙流转,命运在这流转过程中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1853年起,安稳了不足百年的同胞“七仙女”开始了动荡。先是南方“三姐妹”(南三阁)中的文宗阁、文汇阁连同藏本在太平天国战争中被毁,1861年杭州文澜阁藏本也在太平军的刀枪下散失过半,至此,南方三部只剩下半部。

然后是北方“四姐妹”也进入了生死存亡的时候。随着1860年英法联军抢劫并烧毁圆明园,文源阁及其藏本一并化为灰烬。1915年,承德文津阁藏本运抵北京,先藏于古物保护所,现藏于北京图书馆。北京故宫文渊阁藏本1948年渡海来到台湾收藏。

至此,七阁之书,只有远在东北沈阳的文溯阁还保持着书阁一体的状态。但是,一家有女百家求。1914年,为拥戴袁世凯登基,准备影印《四库全书》,于是,文溯阁藏本运往北京,存于故宫保和殿;1922年,清室以经济困难为由,欲将文溯阁《四库全书》卖给日本人,因为北大教授沈兼士等人掀起的舆论反对得以保全。1925年,在张学良等人的积极奔走下,准备索回文溯阁《四库全书》。杨宇霆致电当时的教育总长章士钊先生,称文溯阁藏本为“奉天旧物,仍归奉省保存”,并言辞恳切地说:“务请诸公秉公持论,将来东省文化日兴,皆出诸公所赐也,无任感盼之至!”章士钊接电后即提出阁议,多方争取,终使文溯阁《四库全书》回沈之事落实,并抓紧清点,文溯阁藏书于当年8月5日运回沈阳。

“九·一八”事变,文溯阁《四库全书》与东北人民一起落入日本人之手。1932年9月1日,文溯阁《四库全书》被伪满洲国国立图书馆代为封存,伪满洲国国立图书馆的分馆就设在故宫文溯阁。新中国成立后,《四库全书》回到了沈阳人民的怀抱,仍然藏在文溯阁。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四库全书》被运往黑龙江保存。1954年1月,《四库全书》再一次回到沈阳文溯阁。

1966年10月,兰州与沈阳《四库全书》发生联系的年月。这时候,中苏关系紧张,出于战备考虑,《四库全书》再次从沈阳出发,运往甘肃。沈阳铁路局备好了专列,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行程三千公里,于10月底将全书运抵甘肃,藏于兰州市郊的一个备战书库中。2005年,甘肃在兰州北部的九州台山庄里建成了一座完全仿照沈阳故宫文溯阁建筑,并将文溯阁《四库全书》入藏其中。

我在兰州文化旅游网站上看到他们说到沈阳文溯阁的《四库全书》:沿兰州市北滨河路,从白塔山蜿蜒的罗九公路盘旋而行,沿途葱绿的树木错落其间,杂花野草依山绵延。大约20分钟的车程,便到达兰州海拔的制高点——九州台。这里视野开阔,不息的黄河水穿城流过,高楼、街巷两岸棋布,连绵横亘的群山,如一弯明月,将金城揽入臂弯,新建成的文溯阁便坐落于此。文溯阁凉爽干燥,背山面河,环境优美,交通便利。整个阁楼按照国家特级文物馆藏标准与安全要求建设,继承四库七阁的传统风格,为外二内三的仿古建筑,设计独特,构思精巧,馆内功能齐全,设施先进,是丝绸之路甘肃段上又一颗璀璨的明珠。



位于沈阳故宫西院的文溯阁。



文溯阁本《四库全书》横渡200多年的历史光阴,溯黄河而上,在华夏文化发祥地之一——兰州存放已有半个世纪。这部旷世典籍如同一盏照耀东方文明精华的明灯,为这片土地熠熠增辉,它的流转故事亦向人诉说着一个古老民族对于文化的保藏是何等艰辛和沧桑。

在文化多元的现代,《四库全书》的意义已不仅仅是书籍的实际内容和研究,而是一种文化事业的深刻象征。

仿佛是历史的约会,地理空间和文化传承在这里画了一个完满的句号,延续了人们一个千年的梦想。

文溯阁《四库全书》带给甘肃、带给兰州的不仅仅是荣耀,更是对文化的拉动。当传统意义上只有皇家才能阅览的《四库全书》开始接近寻常百姓的时候,文化甘肃、文化兰州的又一台大戏正在大西北悄然拉开。

兰州,不只是苍凉浑黄,不只是黄河白云,还有厚重的文化、流淌的文脉。不只是百年学府兰州大学,不只是金牌杂志《读者》,还有无价国宝《四库全书》。



文溯阁是沈阳故宫内唯一的绿色建筑。



看着兰州人拿着沈阳版的《四库全书》在公开炫富,他们炫耀的不仅是《四库全书》,更是其文化附加值,还有除了内涵之外无穷无尽的外延。作为一个沈阳人,心中酸水翻涌,难免也生出杨宇霆“奉天旧物,仍归奉省保存”的想法。

这想法是从个体出发,蔓延至宇宙天地,仔细想想,在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儿。这位“四姑娘”得以在战火与乱世中保全性命,实在是万幸了。她的现状等于遵了父母之命,远嫁兰州,婆家兰州人对她很好,并以她为骄傲,拿出诚意,花巨资给她建了一个与沈阳文溯阁一模一样的房子,让她伫立在黄河边,望着黄河水滚滚东流,黄河水带着“四姑娘”对家乡的思念,在渤海与流经沈阳的浑河水相拥。



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到沈阳故宫文溯阁参观。



所以,《四库全书》安居兰州,我虽感到遗憾,并不觉得悲哀。我在经典中为之找到合理的依据:苏东坡说,吾心安处是故乡。她在兰州挺好的,我们就心安了。况且现在跟杨宇霆那个时代比起来,政治格局发生了变化,文化语境发生了变化,时代背景发生了变化,整个中华民族是团结紧密的一家;社会生活视频化、图像化了。《四库全书》中的内容,早已通过印刷来到众多读书人的书房。

沈阳的文溯阁,虽然书去楼空。但是,一点不削减文溯阁的价值,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因《四库全书》而香气弥漫。如同武汉的黄鹤楼,那只黄鹤一去不复返,黄鹤楼的美名至今天下传扬,如同黄州因苏东坡的一词两赋彪炳千秋。

文溯阁让沈阳从古走到今,走向世界走向未来。

我在文溯阁之城,文溯阁在我心里。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辽宁省作协散文报告文学委员会秘书长)


审核:刘坤

责编:明贵栋

编辑:刘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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