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车

2024-11-12


这几年,周边市区和乡镇大力发展旅游业和生态农业,父亲经常开着五菱宏光拉 着全家去溜达、去兜风。父亲的小车不再是谋生的伙计,而是陪伴家人休闲、幸 福的见证。



文 / 于鑫



        本文作者于鑫


父亲与车有着不解之缘,父亲的生活中, 车 不可或缺。


严冬时节,天蒙蒙亮,晨曦羞赧地透过薄薄 的云层, 微微的光不足以唤醒沉睡的大地, 空气 干冷而凝滞。


“嘭……噔噔……嘭……噔噔”几辆家车率先 苏醒了, 慵懒的发动机颤抖着, 从排气管喷出白 色的烟,滴着水,就像晨起的孩子打着哈欠,眼 角挤出的泪。


父亲侧身趴在五菱荣光的前盖上,用抹布耐 心地擦拭着挡风玻璃上的冰霜,车渐渐热了起来, 父亲也热了起来。


父亲用他那粗壮的手指夹起一根烟,透过袅 袅上升的团团烟雾注视着东方,朝阳逐渐刺眼, 带来丝丝暖意, 孙女飞出了楼门, 向父亲打着招呼, 父亲大步上前,接过书包, “你爸妈早上给你整什 么吃的了? ”“煮鸡蛋! ”“吃饱了? ”“嗯! ”父亲把孙女迎上车,开往学校的方向。


现如今,孙女上了初中,步行上学,那台五 菱荣光。早已换成更舒适的七座五菱宏光。父亲 对五菱这个国产品牌情有独钟,便宜省油又抗用。


但要说父亲最钟爱的老伙计,应该是灰色的 松花江小微型车, 父亲每每回忆, 说它发动机有 劲儿,为我们家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的老家在辽南盖州什字街的绿水青山之中, 越过长河, 一条齐整的水泥路在两排俊俏路灯的 护卫下,通向群山深处,沟里的村庄簇拥在一起, 隐藏在尘嚣之外, 少了些车水马龙, 多了些鸟起 惊鸣和流水潺潺。


二十年前,每逢佳节,父亲的“松花江”先 是趟过滚滚大河, 再颠簸在崎岖的土路上,带给 老家吃用之物,拉回些山间特产, 一来一回,小 车赚足了个满档和热闹,承载着一家人的幸福和 安康。


那时的“松花江”车门窗密封不好,春节回 老家的路上,虽然开足了热风,但依旧冻着脸和 手脚,我们在车里包裹着棉衣棉裤,感受着北风 的无孔不入。行驶到山间的风口,小车随着起伏 的土路和呼啸的寒风,偶尔表现出起飞的态势, 十足让母亲和我惊起一身冷汗。父亲打趣地问我 : “刚才是不是飘了下?”“嗯,有点。”“冷不冷?”“不 冷,还行。”


每次回家,父亲十分积极,提早准备好货品, 计划着出行。“松花江”这台车本来就是为回老家 准备的最重要的年货,记得买它的前一年坐小客 回老家,赶上春节人多,我们足足在冰天雪地里 等了一个多小时,父亲盯着凛冽北风中冻得不言 语的我和妈妈,狠狠地说了一句 :“明年,我们买 车!”“松花江”于是如约而至。


其实,父亲最早是开着摩托车回老家的。那 是三十多年前,我上小学,父亲从厂子里张叔叔 那儿借来了一台摩托车,爱不释手,后来自己买 了漂亮大气的蓝色 AX100,虽然花了八千元的大 价,但父亲认为值得。父亲把带回老家的东西仔 仔细细、板板正正地绑在了后车架上,套上了厚 实的皮衣皮裤,奔驰在路上。依稀记得,寒冬腊 月,父亲从老家回来, 人冻得发紫发僵, 十分劳累, 但这丝毫不减父亲往返老家的热情。


我是上初中后的一个暑假, 央求父亲骑摩托 车载我回老家的。 一路上,父亲握住车把,目视前方,我前倾着身体,把头埋在他的后背处,摩 托车的发动机保持着稳定的声音,若不是两侧的 柳树被甩在了身后,竟误以为静止一般。路很漫 长,时间过得很慢,刚开始我兴趣盎然,可到最 后,只有期盼,期盼赶紧到达目的地。当我抬开 僵硬的腿,从摩托车下来时, 腰酸背痛,身心疲惫。 父亲硕大的头盔下浓黑的头发鬓角已经打湿, 阳 光下熠熠夺目。


戴峪岭巨大斜角的陡坡、父亲载着我骑行时 的专注和我紧张时扑腾的心跳, 至今无法忘怀, 深深地刻在脑海里。若干年过后,留在记忆深处 的,往往不是顺心如意,恰恰是那些惊险和坎坷 后的安乐让人感触颇深、意犹未尽。现在,我和 父亲开车很少走戴峪岭了, 每次穿过高速路的隧 道,父亲总习惯地回忆起戴峪岭的那些事儿,感 叹隧道挖掘的鬼斧神工,感慨现在交通的便利和 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



父亲是 1990 年代初从国有企业买断下岗的, 一个农村山沟里靠读书走出来的孩子,手里没有 积蓄,城里没有亲戚,生活只能靠自己。为了养 家糊口,父亲想骑三轮车“拉脚”挣钱。买不起 三轮车,父亲积攒木头、轮子、铁件儿、轴承等 配件,模仿着别人的三轮儿,硬是做出了结实稳 重的三轮车,因为是实打实的配件, 自然重了很多。 父亲个子不高,三轮车启动的一瞬间,需要提起 整个身子,压在车脚蹬上, 很是费劲,但父亲坚信,


只要出力,起早贪黑地拉活,定能赚到钱。父亲的 皮肤开始变得黝黑,腿上的肌肉愈发健壮。那时, 父亲时常一个人就着花生米,喝着白酒,闷闷地发 呆。后来长大的我渐渐明白, 一个国有企业办公室 的主任,变成一个车夫,这个难以言表的历程,想 是比身体的辛劳更让人难受,让人苦楚,但父亲依 然坚定地将三轮车骑行了下去。


夜里, 父亲将一把匕首插入腰后, 骑着三轮 车拉客。母亲告诉我, 一次,两个酒后的无赖坐 了很远的路,下车不给钱,父亲窝囊而怒急,回   到家,便做了这把木头把的匕首,说是再遇到这 种人,定不能轻饶他们。好在, 一直到父亲卖了 三轮车,匕首也只是防身,没有真拿出来比划过。 那些漫长无助的日子里,腰间的匕首和家里的期 盼,给了父亲黑夜里骑行的勇气。


父亲尝试干了一些营生,最终选择了卖咸菜。 父亲能起早,开着小车去大市场进菜,经过细心 地摘选、腌制和储存,各类咸菜在父亲的雕琢下 简直是艺术品,好吃好看,父亲很主动地用小车 给主顾们送货。那些年,三轮车、AX100、松花 江和五菱成为父亲事业的战车,穿梭于大街小巷, 走遍了小城的每个角落。


父亲的拌菜堪称一绝。他将淘来了一个倒骑 驴车,用玻璃、铝条、木板、纱帘儿等物件装饰 起来,做成了一个干净简洁的咸菜展示柜儿,将 各种蔬菜及配料一碟一碟地摆在内台上,戴上透 明手套,装备上白色大褂和小帽,左手捏着不锈 钢的盆, 一边抬头与顾客沟通选材, 一边低头右 手夹起食材。挑选完毕后,将调料、酱汁等调味品均匀地洒在盆中, 再用筷子娴熟地搅拌, 最后 将保鲜袋的一角套在盆边, 一气呵成将拌菜倾泻 在袋中,系上扣。父亲从来不用手收钱和找钱, 都由顾客自助,他只专注于拌菜。记得高中那会儿, 父亲的咸菜摊前时常排起络绎不绝的队伍,加辣加 糖加醋加味精,尽管百姓们的口味不同,但父亲总 能恰如其分地满足顾客们独特刁钻的味蕾。



随着经济日益市场化,服务业在家乡如雨后 春笋,发展势头强劲。市民们都努力寻找赚钱的 生意,街面上的饭店多了,各式小串烧烤店林立, 各种加盟的火锅店犹如一夜之间涌上街头,各家 连锁超市同蔬菜海鲜市场竞争得不亦乐乎,百姓 们可供选择的菜系和食品琳琅满目,咸菜逐步在 百姓们的餐桌上“退市”了, 卖咸菜的生意冷清 了许多。


由于自家孙女需要接送上下学,父亲也用小 车帮其他家长们接送孩子, 挣的钱不多, 方便了 邻居和朋友。想起我小时候, 父亲用母亲上班骑 行的粉色自行车送我上学,父亲司机的角色其实 一直没有变过。


这几年,周边市区和乡镇大力发展旅游业和 生态农业,父亲经常开着五菱宏光拉着全家去溜 达、去兜风。父亲的小车不再是谋生的伙计,而 是陪伴家人休闲、幸福的见证。


每次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都能瞥见父亲鬓角的 青丝,在阳光下熠熠夺目。父亲稳稳地握住方向盘, 目光坚定地朝向前方,向着美好的未来前进。


(作者系辽宁省盖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栏目责任编辑 :于雪晶)


审核:刘    坤

责编:王世明

编辑:刘    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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