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尝试虽然未必能够解答所有文化传播的困境，但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启示：传统的生命力不在于固守形式，而在于能否与每一代人的情感需求产生共振。

文/陈亦柔

在繁华都市的喧嚣中，隐藏着一座宁静的寺院——福州金鸡山双龙寺。双龙寺始建于唐代，后毁于战火和灾祸，几度重建。如今，经历千年的时空穿越，古寺与咖啡连结在了一起，一场别开生面的文化创意实验，在此悄然拉开帷幕。

寺院里的“叛逆咖啡”

一个寻常的周六，下午四点，在双龙寺大雄宝殿前，一群年轻人举起印有“呸”字的咖啡杯，按下快门。这张照片随后出现在他们的朋友圈，其中一位的配文是：“原来上班和修行，只差一个‘呸’字。”这句看似简单的话语，却引发了众多网友的共鸣与点赞，一时间，“呸”字咖啡杯成为朋友圈里的热门话题。

杯身上的狂草“呸”字，来自文化学者陈岩在2022年夏的一次即兴泼墨。这个曾被有些人狭隘地定义为“粗俗”的字符，如今摇身一变，出现在帆布包、T恤、咖啡杯等各类文创产品之上，成为年轻人用以对抗内卷、表达自我情绪的社交符号，这其中的转变，充满了奇妙与惊喜。

“当有人说我在亵渎传统时，我会反问：如果林黛玉的娇嗔能流传三百年，为什么今天的年轻人不能拥有自己的情绪符号？”面对争议，陈岩的回应简洁有力，带着学者特有的敏锐与机锋。

特殊时期的笔墨表达

2022年夏，陈岩在工作室的地板上铺开四尺宣纸，只见他手持毛笔，饱蘸浓墨，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与专注。突然，他手腕一挥，毛笔以一种近乎狂野的姿态甩向宣纸，墨水在纸上迅速晕染开来，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个充满原始张力的“呸”字便跃然纸上。

“我的墨迹不是书法，而是情绪的留痕。”陈岩坦言，创作初衷源于对当时社会情绪的观察，疫情之下，人们的生活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出行受限、工作压力增大、社交活动减少，种种困境让人们的内心充满了压抑与焦虑。大家都在心底盼望着疫情能够早日结束，回归正常的生活。“人们需要一种直白的表达来宣泄压力，‘呸’字表示斥责或唾弃，是拒绝也可以是调侃，这种矛盾性非常有趣。”

陈岩对“呸”有多面研究和深刻理解：《恒河大手印》提到“急呼呸字，顿断妄想”的修行法门，意在提醒自己保持内心的平静和不动摇；《红楼梦》中林黛玉多次“呸”的背后有娇嗔式智慧；甚至在闽南乃至东北的民俗文化中，“呸呸”声也有着特殊的意义，它竟是人们驱邪祈福时常用的话语，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祝愿。

“这个字天生具备矛盾性——既能斩断妄念，又能表达自我。”陈岩感慨地说，“当今年轻人面对职场PUA、社会规训时，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的情绪武器？”他希望通过“呸”字，为他们提供一种独特的情绪表达方式，让他们能够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挑战。

把“负面情绪”转化成社交符号

2023年夏天，首批“呸字帆布包”在网络上悄然亮相。洁白的帆布之上，黑色的墨迹如同情绪爆破后留下的残片，充满了艺术感与冲击力。这款帆布包一经推出，便迅速吸引了众多年轻人的目光。

陈岩团队成员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一位年轻女孩在试背“呸字帆布包”时，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说：“背上它，感觉能把甲方的无理需求呸回去！”这句充满趣味的话语，生动地体现了“呸”字帆布包所承载的情绪价值。它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包，更是年轻人表达自我、宣泄情绪的一种工具。

这种强烈的共鸣背后，是陈岩团队对年轻群体进行的深度观察与研究。在早期的调研过程中，他们发现了年轻群体的一些显著特点：

——年轻人更倾向于直白地表达自己的需求。90后尤其是00后的职场人，在面对工作和生活的压力时，常常会使用“摆烂”“发疯”“整顿”等网络热词来释放内心的压力。这些词汇简洁明了，能够准确地表达他们的情绪和态度。

——他们也掌握了符号传播的规律。在社交媒体高度发达的今天，带有冲突感的视觉符号更容易引发用户的二次传播。“呸”字文创产品所具有的独特视觉效果，正好符合这一规律，从而在网络上迅速扩散开来。

——年轻人对文化的喜好呈现出一种祛魅的趋势。他们对那些被“神圣化”的传统元素兴趣逐渐减弱，反而更青睐具有解构意味的二次创作。“呸”字实验正是对传统文化进行了一种创新的解构与重塑，让年轻人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别样魅力。

随着首批帆布包的上线，陈岩团队根据用户的需求反馈，又陆续推出了“呸”系列主题T恤、手机壳等产品。这些产品不仅在设计上独具匠心，更在情感上与年轻人产生了深度的连接。

采访中，陈岩特别感谢金鸡山双龙寺妙东法师。妙东法师独具慧眼，提供寺院场地与陈岩团队进行“佛系”合作。当“呸咖啡”的美式、拿铁配上印有“呸”字的咖啡杯和充满创意的“呸”文案时，佛寺的肃穆与青年的戏谑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张力。这种反差效果，让“呸咖啡”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在试营业期间，这里便已成为福州年轻人的咖啡打卡地，甚至还有心理学博主希望与“呸咖啡”联合举办“情绪释放工作坊”，进一步挖掘“呸”字所蕴含的情绪价值。

文化学者陈岩

咒语成为治愈工具

尽管“呸”字实验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争议也随之而来。有人对这种将看似“粗俗”的字与文化创意相结合的做法表示质疑，认为这是对文化的不尊重。然而，陈岩却看到了背后更积极的一面。“当然会有人质疑，但他们没看见——有年轻人因为这个‘呸’字开始关注生命的意义。”陈岩翻出手机里的一条朋友圈评论，上面写着：“每次焦虑发作时，对着‘呸’字包大念三声，竟比吃药还管用。”

这种看似神奇的转化，其实暗含着一定的心理学机制。有专家分析指出：“‘呸’的爆破音能够激活大脑杏仁核，配合视觉符号，形成‘情绪截断’的条件反射。”当人们在焦虑或压力状态下，大声喊出“呸”字，并看到与之相关的视觉符号时，能够暂时中断负面情绪的蔓延，从而达到缓解压力的效果。

争议不仅没有阻碍“呸”字的传播，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这个超级符号的影响力。有UP主表示想与陈岩团队合作，将“呸”字采样，制作成为电子乐曲，通过音乐的形式来表达情绪；还有心理老师想把“呸帆布包”赠送给学生，鼓励他们用“呸”的态度对抗校园霸凌，让“呸”字成为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

从符号到文化生态的野心

“我希望‘呸’能成为一个引子，激发更多人对传统的创造性思考。”陈岩说，他的目标不仅仅是让“呸”字成为一个流行的文化符号，更是希望以此为契机，推动构建一个全新的文化生态。

陈岩团队已经开始构思一系列未来的发展计划，旨在让“呸”字升级成为一种广泛的文化现象。

在艺术联名方面，他们计划与先锋设计师合作，举办“呸”字主题时装秀，将“呸”字元素融入到时尚设计中，展现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与融合；举办“呸”字主题音乐会，邀请知名音乐人创作与“呸”字相关的音乐作品，用音乐的语言诠释“呸”字所蕴含的情绪；举办“呸”字主题装置展，通过独特的艺术装置，让观众更直观地感受“呸”字的魅力；开设“呸”字主题快闪店，为消费者提供独特的购物体验，进一步推广“呸”字文化。

在数字衍生领域，他们打算发行“呸”字NFT，结合AR技术，让用户在扫描“呸”字时，能够实现“扫描即吐槽”的功能，将虚拟世界与现实生活紧密相连，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情绪互动体验。

在社区化运营方面，他们计划在“呸咖啡”空间定期举办文化沙龙，邀请学者、艺术家、文化爱好者等齐聚一堂，共同探讨传统文化的创新发展；举办情绪释放茶会，让人们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释放内心的压力，交流情感与思想，深化人们对“呸”字符号背后文化内涵的认知。

“故宫文创让雍正皇帝比心，敦煌研究院用飞天带货，传统文化复兴需要创造性的转译。”陈岩以这些成功案例为例，佐证自己的理念，“真正的守护不是把传统供在神坛，而是让它活在当下。”

传统与潮流的缝隙共鸣

陈岩的“呸”字实验，无疑是一场大胆而创新的文化符号重构运动，它打破了人们心中“传统必须庄严”的刻板印象，用一种戏谑、叛逆的方式，唤醒了人们内心深处的共鸣。当年轻人举起“呸咖啡”时，他们所消费的早已不仅仅是一杯饮品，更是一种态度宣言：在焦虑与压力的夹缝中，保持清醒，拒绝苟且。

同时，这也是一场传统文化的“翻译”运动。陈岩用当代人的语言和思维方式，重新诠释了经典符号“呸”字，让它在全新的场景体验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这种尝试虽然未必能够解答所有文化传播的困境，但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启示：传统的生命力不在于固守形式，而在于能否与每一代人的情感需求产生共振。

采访结束时，寺院的晚课钟声恰好悠扬响起。陈岩举起“呸”咖啡微笑着说：“真正的文化自信，不是把传统锁进玻璃柜，而是相信它经得起解构。”此时，咖啡杯上的“呸”字在夕阳的余晖中闪耀着独特的光芒，仿佛是对这句话的一个生动注脚。

审核：刘    坤

责编：王世明

编辑：刘    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