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泽
有朋友在微信圈晒出了黝黑的蚕蛹和灰白色的蚕茧,瞬间勾起了我藏在心底的温暖记忆。
小时候,我和两个哥哥各自背着篮子到处去采摘马桑叶回家喂蚕。马桑叶都是野生的。时值文革期间,批斗地主反坏右(反动派,坏人,右派),批斗投机倒把分子(投机取巧,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或者二道贩子),批斗修正主义,即所谓的“斗私批修”,知识青年到农村去,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业学大寨,兴修水利,搞人民公社集体食堂,吃大锅饭,各种运动一个接一个,在时代大环境影响下,很多人失去理智,正在毁灭历史积淀的人文色彩及内涵,哪有心思和时间精力来看看身边或远处的自然风景,认真关心关注一下房前屋后,田间地头,路边河畔自然生长的马桑树?这样正好,没有权属,自生自灭的马桑树,给我们几兄弟创造了更多更广阔的采摘区域和空间,也才有了生命和情感挥之不去的记忆。成为了温暖心灵的一抹亮色。
在农村生活了十多年,我至今依然不懂马桑树究竟有多少品种?只清楚地记得,有大叶子的马桑树和小叶子的马桑树。前者结出的紫黑色果实一大串,丰盈饱满,十分诱人,看一眼便馋涎欲滴。后者与前者相比,色泽甜味变化不大,但果串较小。不过,更接近自然原生态的内蕴。现在看来,似乎它就是大叶子马桑树的祖宗。当然,这不过是个人有些强烈的直观感受罢了。随意率性,像诗歌中的“通感”,与严谨规范的植物学界,业内的认知丝毫扯不上边。
采了马桑叶背回家,多数时间都是在下午。养蚕的地方在老家楼上,靠近供奉“天地国亲师”和祖先灵位之处。白白胖胖(在今天,不少人已唤作肉肉呢)的蚕宝宝爬在篾笆上,篾笆下面是几只陈年老旧的木凳支撑。见到碧绿的马桑叶倒下来,刚才还在一动不动的蚕儿像是军士听到了出征的号令,顿时精神百倍,蠕动起来,各自用嘴对准马桑叶上下来回开吃,仿佛几分钟光景,便只剩下些许丝须筋骨,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于是,继续倒马桑叶,直到贪婪的蚕儿吃饱为止。
养到一定时候,蚕儿开始吐丝作茧,最终将自己包裹起来,逐渐变成蛹。一只只水果糖般大小的白色茧壳,分布在一块块竹篾笆(有的用草席)上,看上去像是包裹着各种童话的堡垒,既美丽又神秘,情趣盎然,令人欢喜。
这些茧壳,就是生产蚕丝的原料。看过父亲加工生产蚕丝的简单过程,其中一道环节就是煮茧。看着灶洞内柴火炽烈,热气腾腾的大铁锅中,汤圆一般翻滚在沸水间的茧壳,茧壳里面休眠的蚕蛹被活活煮死的情景,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太过于残忍,无法释怀。
好在,这样的日子不多。多数时间,父亲都是直接卖茧壳挣几文辛苦钱。
油煎黝黑肥嫩的蚕蛹,对一些人来说,或许是美味,但对我而言,一是害怕,二是不喜欢那味道。吃的时候,总觉得不踏实,不敢猛嚼。蚕蛹浑身好像都是肉,咬开却是油。尽管那年月打牙祭开荤的日子很少,我对它一直都很抗拒。
相比之下,父亲和我的两个哥哥倒是吃得有滋有味,说笑间,满嘴油光闪耀,深深感染了我和我的其他亲人们。
一年养蚕两季,也就是人们熟知的春蚕和秋蚕。蚕蛹出壳变蛾,蛾变蚕,蚕吐丝变成茧。周而复始,岁月更迭,一度精神饱满,信念充实。这种境况,在我家养蚕的两三年光景中,始终维持如斯。
只是,至今都不敢想象,拥有国民党兵身份的父亲,何以冒着随时被抓现行,挨批斗的巨大风险,斗胆包天养蚕几年呢?记得不经意间,父亲就说了一句话,“总比饿死要好一些”。
养蚕的日子,一度忘却了贫穷、窘迫乃至曲折和苦难。眼睛里,内心深处,一度只剩下几兄弟外出采马桑叶时沐浴在阳光清风中的开心快乐,像蝴蝶,蜻蜓,燕子,鹦鹉,瓢虫,蚂蚱一样自由自在,拥有五彩缤纷的梦想。
一度只剩下了蚕儿啃吃马桑叶时醉人的沙沙声,吐丝作茧时的温婉从容,破茧而出的喜悦亢奋,蛾欲飞翔的凝眸与期盼。
养蚕岁月,再苦再累,学会了保持清爽整洁,宁静幽远。父亲说,蚕害怕异味油污,人接近蚕,头、手、脚要洗干净,尤其是喂蚕的手,不能有丝毫马虎。否则蚕一旦得病,死得相当快,根本救不过来。这样的话,所有的辛苦忙碌都化为泡影。
如今,父亲、母亲早已远去,两位兄长日渐年迈衰老,我也早生白发,视线模糊,精力不济。反而是养蚕的时光岁月,变得越来越温润如玉,丰盈袭人。反复撞击心灵,不曾止息和消停。
如果历史可以逆转,时光可以倒流,人生可以重来,我还想和我的父亲,两位兄长继续融入养蚕岁月,度过简单纯粹、快乐自在的每一天!
(栏目责任编辑:刘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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